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”我12岁离开家乡出外求学、工作,转瞬70余年过去,其间虽也不断回家,但总是来去匆匆,对家乡变化了解甚少。今年五月,我决心回家多住几天,重拾少年的感觉。
我的故乡在卫辉市西北隅太行山脚下的南关村,是半丘陵地带。儿子开车送我回家,看到公路两旁绿树成荫,田地里庄稼茂盛茁壮,欣欣向荣,喜悦之情油然而生。
走进培育弟弟家,放下背包,立即让弟弟陪我去街里转。村里全是水泥路,平坦整洁,两旁都是新房,有的是两层小楼,几个大坑已填平,与儿时记忆大变样,旧貌换新颜。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”岂止儿童,中老年人也不相识了。
做饭时,弟媳锦荣一拧水龙头,清澈的水流进锅内,洗菜刷锅全是自来水。弟弟在院子里种的月季花、指甲草花等,竞相开放,也是用自来水浇灌。弟弟还养了鸟儿。院子里生气盎然,鸟语花香。水管的水哗哗流着,看着看着,恍惚觉得那不是水,那是我儿时的梦啊!
以前,我的家乡严重缺水,十年九旱,人称“气死龙王爷”,完全靠天吃饭。一年难得下几场雨,庄稼缺水,收成可怜,平常年景,一亩小麦只收三四斗(一斗30斤),百十来斤。秋收过后,天不下雨,无法种麦,我跟大人们一起去地打坷垃,一亩地得打好几天。种不上麦子,来年颗粒无收,有的逃荒,有的苦熬。吃糠咽菜,忍饥挨饿,习以为常。
我家南墙外是口水井。井台两米多高,一根横木为轴,用两块青石条井桩支撑。井口上的木轴上装着个大铁辘轳,上面绕着50多米长的大粗井绳。井深十几丈(1丈等于3.33米),把水桶卸下,吱呀吱呀,要搅50多圈才能打上水来。我的父亲是抗日英烈,在我出生11个月时被日本鬼子杀害。我和母亲两个,母亲去挑水,她小时裹脚,脚长不到10厘来,挑一担水,颤颤悠悠,还要上下井台,那是多么艰难啊!长大后,我去挑水,十一二岁的孩子,挑着两个大木桶(当时还没有洋铁桶),上了井台,费劲把水搅上来,扁担两头绳长,得绕几圈才能挑起来,肩膀磨破,腰杆压弯,痛苦不堪,一言难尽。
我们那口井供几十户人家吃水,一到农忙下晌,井台上摆放着十几副水桶,排队等候搅水,挑一担水得用很长时间。一到旱季,井里的水位下降,需要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下到井底往下挖,才能吃上水。
水啊,水!滴水贵如油哇!水是生命的来源,水就是命啊!幼小的我就懂得了水的珍贵。我家洗脸用的是个小瓦盆,洗过脸的半盆水集中起来洗衣服,洗过的脏水倒在院子里粪堆上沤肥料,稍清些的水用来饮牲口。洗菜、刷锅的水都是用来喂猪的。记得有一次,我不小心把半盆洗脸水倒在了地上,挨了母亲半天吵,惜水情结深深镌刻在我的骨头里!等到下雨时,我们总是把盆盆罐罐放在房檐下接水,把水缸接得满满的。
去浴池洗澡吗?没那回事!我在去城里上学前是没有洗过澡的,不,夏天下雨了,村里几个大坑流满了水,虽很浑浊,我与小伙伴跳到坑里洗洗澡,也挺爽快的。
记得我五六岁时,有一年秋后滴水未下,无法种麦,人们焦急万分。怎么办?“祈雨”吧!村上的会首(一种组织的头目)组织全村男女老幼排成长队,抬着龙王爷的牌位,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,敲锣打鼓,放着大铳(旧时管形火器),到三里外的北关村龙王庙“祈雨”。我也跟着母亲夹在队伍里。到龙王庙前,摆上供品,我们跟着会首跪在地上,会首在神像前念念有词,有几个穿着奇怪的人在庙前跳来跳去。祈雨过后,停了好长一段时间,真下了一场雨,种上了麦子。是“祈雨”的作用吗?只有天知道。
距我村西边三里的芳兰村,靠近太行山边,水井只有三丈深,而我村的水井竟有十几丈深,我很纳闷,大人们说兰芳的水脉浅,我村的水脉深。我立下志向,长大一定弄个明白。初中毕业时,我报考了郑州的河南地质学校,将来当个地质学家,找到我村水脉浅的地方打井,让乡亲们吃水方便。后因母亲反对,说郑州太远,她不放心,我只得放弃,最终我被学校保送到汲县(现卫辉市)师范学习。
小时我常常做梦,梦到饥饿焦渴的我村乡亲们吃水不用愁,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,常从笑声中醒来。
历史翻过了一页。
培育弟向我讲述了我村水的变化:改革开放以后,人们的生活得到改善。在村党支书王培华的领导下,在村东边打了个深约百米的机井,安装了高压泵,去外地购买了陶瓷管子,在村里设置了几个取水点,定时放水,村民不用再搅大辘轳从井里打水了。用了几年,陶瓷管坏了,又换上了铁管子,也经常出问题,遇上天旱,抽不出水。吃水的事没有彻底解决。
进入新时代,党和政府为了解决农民吃水难的问题,投巨资在村南学校院里打了个300米深的机井,采用高压舱无塔供水技术,购置高质量的PE管子,把水管修到各家各户,安装了水表,乡亲们和城里人一样用上了自来水。技术人员对水质进行化验、完全符合饮用水标准。甘甜的自来水流进各家各户,我村世世代代吃水难的问题,成为了历史。不少家户安装了热水器、花洒,随时可以淋浴冲澡。
我问弟弟:“吃水不用愁了,浇地问题怎样解决?”弟弟回答:“听我慢慢说道,咱村先是用十五里外的塔岗水库的水浇地,但水源不足。村上先富起来的家户在各自承包地里打了深水机井,供村民抽水浇地,由于过度抽取地下水,水位下降,供不应求。前几年修成的南水北调工程,距咱们村十来里。为了解决地下水水位下降之事,南水北调干渠每年都向咱村北地的香泉河(雨季有水,平时干涸)里放水,补充地下水。现在地下水位升高,机井抽不干,干旱时随时可浇地,乡亲们可高兴了。”
弟弟接着说:“前些时,政府又在咱村东地南地打了几眼几百米深的机井,据乡政府工作人员讲,这是农田建设的配套水利工程专用,为土地流转、解决细碎化问题、规模化经营做准备。政府又出资把干渠和通往田地里的支渠重新整修,保证浇地水流畅通,实行节水灌溉。多少年来,咱村‘望天收’的土地变成了随时可以水浇的旱涝保收的丰收田,过去想都不敢想呀!靠天吃饭也成了历史。现在小麦平均一千斤收,玉米一千二百斤收,耕种收获全是机械化,再不用像咱过去那样下苦力了。”
培育弟接着说:“哥,你可记得,咱小时候总想办个城市户口,那比登天还难;现在不少人想把户口从城市迁回农村,那也成了比登天难的事了。咱村有几个大超市,东西齐全,价格比城里便宜,生活越来越好,你侄儿让我去郑州住,我还不想去呢!”70多岁的弟弟脸上流露出自豪幸福的笑容。
饭后,弟弟陪我去村边散步。我看到南墙外的老井已经填平,乡亲们把两条青石井桩竖立在老井旁边,留作纪念。我走近抚摸着井桩,分外亲切,心潮澎湃,思绪万千。
我仔细端详着井桩,它是凝固的历史,过往的见证。仿佛听到井桩在诉说着千百年来村民吃水的艰辛与苦难,夸耀着今天生活的开心和美好。
建设美丽乡村在行动。
我家乡的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农田有水灌溉,丰收有保证;乡亲们吃水不用愁,生活越来越幸福。
作者:原市第二职业高中退休教师 宋培纬